我家是我们村最后一个安装固定电话的,那一年,是2003年。电话安装好后,母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彼时,我正在省城上大学。晚自习下课,刚进宿舍,室友说,你的电话,你妈妈打来的。接到母亲的电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在电话里,我们母子二人却半天说不出话,母亲只会在电话里笑,我只是默默地听。半晌,母亲才说,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家里,我和你爸身体都很好,不要牵挂。在学校里要吃好,生活费不要发愁,没有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
挂完电话,我强忍住泪水。走出宿舍,任眼泪在秋日的风中纷飞。
自此,我每隔一周或者三五天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接电话的大都是母亲。偶尔,父亲接了电话,也是把电话让给母亲,让母亲和我通话。父亲不善言辞,在电话里和我说不上几句,就没了下文。惟有母亲,一遍遍在电话里唠叨,我却听的得津津有味。母亲说,父亲的胃病又犯了,今天,去村卫生所开了点胃药,吃下去好多了,不要担心。母亲说,村子里的哑巴去世了,多好的哑巴,你小的时候,他经常来我家串门,每次来串门,都给你带一些糖果。好人哪。母亲说,今天,你大舅来我家走亲戚了,带来了二斤香油。你大舅还问你在省城的学习情况哩。
母亲像村子里的通讯员,把村里发生的大事小事,说给我听。我则支起耳朵,认真听着。母亲说话的语速很快,我听得仔细,生怕遗漏了重要的信息。多数情况,我是插不上话的。母亲说到最后,无非就是那么几句,好好学习,保重身体,不要为生活费发愁,没钱就和家里说。母亲的这几句话,每一次打电话都作为总结发言来说。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我则是连连应和着,连说,我知道了,你和爸也要保重身体。
大学毕业那一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制作简历,为工作四处参加招聘会,为论文答辩搜集资料,还要为英语四六级考试整日背诵那些枯燥的单词。一忙,给母亲打电话的次数就少了。有时,半个月也不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母亲打电话来,我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参加招聘会的路上。那时,还没有手机。与母亲的交流,只有宿舍那一部插卡的IC卡电话。每次,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宿舍,室友就会和我说,你妈妈打电话来了,你不在,赶紧回一个电话。我应着,倒在床上,就呼呼睡了起来。醒来时,新的一天,又催促着我,为学业和明天奔波起来。
最长的一次,有一个月,我和母亲才通上一次电话。母亲埋怨道,你天天忙的,把我们老两口都忙忘了。在电话里,母亲说,倒不是妈怪你,妈也是担心你。起码,你要报一个平安呐。我在电话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母亲说,还是工作和学习要紧,你好好学习和找工作,缺钱吗,儿子?一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下来。学习的劳累和找工作遇到的不如意,在母亲问候的话语中,仿佛一艘漂泊了很久的船儿,找到了停靠的彼岸。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为人子女的,总想飞向更高更远的蓝天,殊不知,最牵挂自己的,依旧是那根握在母亲手里的母爱之线。
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我拥有了人生的第一部手机。装上电话卡,我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母亲,告诉了她的手机号码。母亲不识字,但她的记忆力却特别好。她牢牢记住了我的手机号。依旧是每隔一周或者三五天,母亲都会打电话过来。有时我在开会,或者跟客户谈生意,母亲的电话总是不合时宜地响起。这时,我不耐烦地说,妈,我在工作呢,以后,我工作的时候不要打电话。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在电话里小声说,哦哦,知道了。再以后,母亲打电话就会选择在晚上或者清晨打来。母亲打电话的内容也有了根本的变化,无非就是,参加工作了,要好好工作,工作之余也别忘了找女朋友。你看你都多大了,像你这么大的,村子里的哪个不结婚生子了。再忙,婚姻大事也不能落下啊。母亲说话的语速明显放缓,低沉的声音让我心碎,时光中,母亲老了。
我则应付似的连连应着。告诉她,不要担心。你和爸保重身体。生存的压力和生活的忙乱,像一剂迷汤,搅得我疲惫不堪。
工作的前两年,作为职场的新手,我显然没有很好地适应。一年过去了,摸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这时,消极悲观的情绪笼罩在心头。翻看着在学校里获得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证书,再联想着自己的境遇,巨大的落差,让我心中产生了愧对父母的念头。这种情绪,像瘟疫,让我的生活一片混乱。母亲再给我打电话,我都是草草回答,匆匆挂断电话。我也极少主动给他们打电话。总觉得,他们辛辛苦苦培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却一事无成,对不起他们的付出。这种情绪,让我有一种想逃避生活,逃避现实的无奈。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自己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手机关机,躺在床上,身体像一条晒干的咸鱼。在岁月的砧板上煎熬着。手机一连关了七天。第八天,打开手机时,才发现,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给我打了电话。手机短信提醒着我,母亲七天的时间给我打了146个电话。开机的时候,同学王瑞给我打了电话,你这几天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在找你,她都急疯了,满大街的找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搞什么名堂!王瑞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赶紧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母亲接到我电话的时候,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继而是放声大哭,我连忙安抚,妈,别哭。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哭的更加忧伤,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的说,儿啊,你过年不回家,你妈妈我这心能好受吗?你是好是坏,妈担心啊!
我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在手机里,我不再像平时那样,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我说,妈,今天我就回家。你和爸身体要保重好。我这就去买火车票。妈,我想你啊!
那一次,我和母亲打了四个小时的电话。母亲依旧像通讯员一样,把村子里的大事小事给我说了个遍。父亲在一旁插话,你说完了没有啊,让我和儿子聊聊天。母亲说,还没说完,还要再聊聊。我则告诉了他们我这一年的工作情况,尽管这一年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但也有美好的经历值得与母亲分享。尽管这一年我没能找到女朋友,但我依旧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缘分,而这些,依旧是可以与母亲畅聊的。母亲和我在电话里聊着,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却丝毫没有挂断的意思。我在手机里和她分享着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快乐经历,那些不愉快不开心的事,就一笔带过,让它们随风飘散。
给母亲打一个电话,这一年就有了圆满的总结。母亲的爱,在絮絮叨叨地诉说中,一点一点融化了我那些郁结的疙瘩。而那一刻,我的心仿佛插上了翅膀,回到了几百公里的故乡。父亲和母亲打着手电,迎着风尘仆仆的我。
我的手机自此再也没有关机过。我知道,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我,那是母亲的声音。有一份爱,一直在电话那头牵挂着我,那是沉甸甸的母爱。
作者简介:
周维强,男,1986年生。毕业于西安翻译学院经贸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