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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沉默,都不能是忽视疼痛的借口



关注癌痛


从2002年开始,一个共识逐渐在国际医疗界达成——慢性疼痛是一种疾病。世界卫生组织将疼痛确定为继血压、呼吸、脉搏、体温之后的“第五大生命体征”。


许多患者羞于谈疼痛,他们往往认为疾病的袭来,疼痛的出现是理所应当的。忍着,捱着,成了无数患者面对慢性疼痛的方式。


然而,消除疼痛是患者的基本权利。在日本,慢性疼痛患者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疼痛难民”。而救助每个疼痛难民,是医生应尽的责任。


作为疼痛科医生,我救助过许许多多的“疼痛难民”,老张是其中的一个。但对老张而言,寻找救赎疼痛的解药,寻找“疼痛难民”的庇佑之所,这条路充满着坎坷和曲折。



被忽视的癌痛


老张是位经历过战争的老革命,本从战争中涅槃,老张却被癌痛折磨,数度轻生。


最初,老张被查出了患有肺部肿瘤。命运不幸,但他又是幸运的。恶性肿瘤发现非常及时,老张在第一时间进行了积极的治疗。肿瘤切除非常顺利,从术后的片子来看,没有任何转移迹象,这样的结果让全家人松了一口气。


但令人不安的是,肿瘤切除后,癌症伴随的剧烈疼痛并没有随之消失。全家人甚至老张,都在忐忑猜测“难道是癌细胞转移了?”一家人反反复复地检查,结果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除了疼痛之外,一切指标正常。肿瘤没有复发,全家人放下了心,劝老张说“生病嘛,痛是正常的,过一些日子就不痛了”。


老张沉默着,他不知道如何谈论时时刻刻如凌迟一般的疼痛。直到有一天,这样的剧烈疼痛,彻底击垮了这位老革命的意志力。老张跳楼了……


跳楼那天,老张和往常一样,在家里吃过饭,和家人坐在客厅聊天。那天饭后,老张催促家人早点去上班,说想自己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坐。全家人没有在意,当家人全出去后,老张径直从八层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从楼上跳下去的老张,自杀没成功。老张骨折了,被救后的老张,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还没死吗?”


如果不是相当剧烈的疼痛,曾经铁骨铮铮的硬汉,怎么可能如此束手无策,用死亡、用自杀来逃避死亡?全家人害怕了。送到当地医院后,医务人员推断老张的癌痛或许比想象得更严重。


于是,我在老张经历了这一切危难之后,见到了他。


被掩盖的苦难


我见到他时,也被吓了一跳。老张的体重只有38.4公斤,一个大男人,除了一把骨头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围着我,迷茫、焦灼、泪水涟涟。曾经被忽视的癌痛,险些带走了亲人的生命,巨大的内疚和害怕弥漫在这个可怜的家庭中。


不能忽视疼痛。身为疼痛科医生,我们马上给老张制定了癌痛规范化的治疗方案。分析老张的癌症情况、制定他的药物用量,通过多模式镇痛的原则,选择不同的镇痛药物。老张的痛,被控制住了。


但身体上长久的疼痛,给老张的心理造成了更大的创伤,抑郁、焦虑的症状继续缠绕着老张。不同于生理的痛能及时控制,心理上的痛只能用时间慢慢修复。


那是一个午后,我试图和老张轻松地聊聊天,解解他的心结。作为医生和患者,那天老张第一次与我敞开心扉地谈起疼痛本身。


我开玩笑般地说:“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怕疼?”在老张的认知中,自己曾经出生入死都不怕,却因为疼痛而跳楼自杀过,这样的事情,老张不愿谈及,更不愿承认。但那天,老张躺在床上,轻轻地跟我说:“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痛吗?那种痛就像,每时每刻,有一个人在把我的肋骨,一节一节地掰断。”


我们一向跟患者说“疼痛一级到十级,你现在有多痛,告诉我级别”。第一次听到患者如此形象的描述,我感到震惊和心痛,面对老张,我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劝他。


老张看出了我那一刻的慌张,他故作坦然地继续说道:“我只能死,死的那种痛,比这样的痛好太多了。”我赶忙追问:“你这么痛,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治疗?”老张说:“检查都做过了,他们说,我没有病啊。”被癌痛折磨得坐立难安、精神数次接近崩溃,但面对一切正常的检查结果,老张不愿再跟家人说出自己究竟有多痛,家人更毫不知情。那段日子,老张一天天捱着。我不敢再往下想。


话锋一转,我开玩笑说:“现在还痛吗?还想自杀吗?”老张也笑了,他说:“坚决不死了,要好好活着!”


被救赎的人生


老张慢慢地好了起来。曾经异常抑郁、不爱说话的老头,经过疼痛治疗和控制后,吃得下、睡得着,增加了体重,而且成了病房里健谈的“开心果”。经过完整的疼痛治疗后,老张出院时完全不痛了。


在医院里,有时我总能看到老张在小花园里惬意的听着随身带的小收音机里播放的二胡乐曲,琴声悠扬婉转。看着眼前的老张平和安然,就像另一个人,我不禁回想起初入院时阴郁、瘦弱、气若游丝的他,一切恍若隔世。


看着老张,我不禁想,完整的疼痛治疗不仅能有效地控制疼痛,更重要的是,患者的癌痛治好后,生活质量、身体机能等都会明显提高。良性循环中的身体,也便会有更多抗击癌症的力量。


如果状况理想,根据现阶段疼痛科的理论和技术,我们能够让80%~90%的患者获得比较满意的缓解。但巨大的基数下,即使有10%的癌痛患者无法获得疼痛缓解,也是一件棘手又迫在眉睫的事。这不仅是对疼痛学科的一次历练,作为疼痛科医生,我同样倍感任务艰巨。


不要漠视疼痛,关注患者的每份感受,让患者有尊严,让医学充满温度。

                          ”



文/口述者:全国疼痛诊疗研究中心主任

中日友好医院疼痛科主任 樊碧发

整理者:健康报记者 李琳


【转载说明】本文转自《健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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