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工匠周平红接受央视专访，9月24日他将在苏北医院与您面对面

《面对面》专访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内镜中心主任周平红。

记者：我可以站到您身边看吗？

周平红：可以。我也可以一边做一边讲，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这就是胃镜，我们的胃镜，这是病人的食管腔。

记者：如果正常的话。

周平红: 正常的话，进入到这个贲门就要开了。

记者：这应该是开着的才对。

周平红:对，它现在不开。

8月26日，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内镜中心主任周平红为一名贲门失弛缓症女患者做内窥镜微创手术。手术之后，他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留言。“小姑娘168cm，体重仅40kg。5年前由于技术水平有限，手术失败。今天终于找到她，再次手术获得成功！为医者的一点欣慰和快乐，祝愿她早日康复！”

周平红:其他的小孩我也完全成功过，但是对那个小孩，当时我们进行手术的过程当中，却发现她的食管，跟其他人有一些不一样。

记者：哪不一样？

周平红:它的层次，一层一层的层次不一样，它的结构不一样，我们分黏膜层、黏膜下层，我们当时觉得，它没有黏膜下层。

周平红: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病例可能比较困难，不能完成这样的手术，后来我尝试了两次就放弃了，没成功。

解说：这个让周红平5年来一直放不下的小姑娘名叫刘静，来自山东青岛，因患有贲门失弛缓症而饱受折磨。

周平红:你看这是我们镜子，那个黑色的是镜子，一圈紧紧地包绕着这个镜子。

记者：这说明什么？

周平红:说明她这个贲门、痉挛，我们吃的食物不能从食管到胃里面去，所以这种病人，不能享受我们生活的美味。

食管贲门失弛缓症是一种少见病，每10万人中仅有约1人发病。因食管神经肌肉运动功能障碍，导致患者吞咽困难。5年前，刘静10岁，考虑她年龄小不适宜做外科开胸手术，刘静的父母在全国各地求医失败后找到了周平红，希望通过内窥镜微创手术来根治女儿的症状。对于食管贲门失弛缓症患者，周平红先以注射生理盐水的方法在患者的食道壁内打通一个“隧道”，然后使用内窥镜结合直径只有3毫米的手术刀，通过隧道把贲门周围的肌肉切开，让本来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这样的手术全称是经口内镜下食管括约肌切开术，简称POEM手术。然而，刘静的这次手术，并没有成功。

周平红:这就是五年以前，青岛小女孩手术失败的一个录像，可以看到当时我们的层次解剖出来以后，对它的结构认识不清楚，我们进入这样一个假隧道，创面整个一片出血，像冒汗一样，没办法去进行确切止血。

周平红至今还保留着青岛小姑娘手术时的内窥镜录像,那次手术失败之后，他曾无数次观看这段录像。也曾在很多场合里，毫不避讳地提到那次失败的手术病例。

记者：您反复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周平红:就想，为什么就不能做成功？每讲到这个，把这个案例拿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觉得有些歉意。

记者：这个歉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周平红:这也是一个医生本能的反应。

记者：但实际上您已经尽力了。

周平红：尽力了。但是没有最终解决问题，她还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她后面的路很长，她的生活质量必须要得到提高，好像我们觉得应该为她再做点什么。

失败的手术困扰着周平红。这些年，他带领团队不断钻研改进手术技术，研究患者、特别是儿童患者的生理解剖结构。两年前，一个和刘静相同情况的患者经过周平红的手术，得以康复。通过这起病例，周红平找到了当年刘静手术失败的原因，他更加迫切地希望找到刘静，再次为她实施手术。可当他联系刘静的父母，却发现对方换了手机。直到最近，周平红要到青岛出诊，他让一个在青岛上学8年的助手去寻找刘静。通过当地食管贲门失弛缓症患者的微信群，周平红的助手找到了刘静。15岁的刘静已经长到1米68，但是身体太瘦，只有80斤。

记者：看到她心疼吗？

周平红:我感觉到站在我旁边，我当时术前给她拍了一张照，总感觉风一吹就要倒下来，她这5年日子一定是生活非常痛苦，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一次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的原因。

8月26日下午，周平红为刘静实施手术。

周平红:主要的任务我要完成了，我们再来看这个贲门，刚才非常紧，现在看看，你看，现在已经非常松了，像一个笑脸，像一个嘴巴一样。

记者：对，真的像一个笑脸一样。

周平红:以前很紧的，现在就非常松了，手术结束的时候，我来跟孩子的家长交待病情，孩子的家长一开始非常紧张，以为又是失败了，当我走出手术室，带着微笑的时候，孩子的家长紧锁的双眉就展开了，他说我们可能成功了。

解说：包括刘静的手术，周平红和他的团队已经成功完成了三千多例贲门失弛缓症的POEM手术，占到全世界此类手术总量的一半以上。

记者：您在一毫米的空间当中，怎么才能够让您的刀保持一个精准，既不能出血， 也不能够穿孔。

周平红:你可以看一下我这个手指头，我的手指头跟常人不一样，你摸一下。

记者：这么厚的茧子。

周平红:对，这就是我跟平常人，平时其他的内镜医生，拿镜子的方法，有一些不一样，我的大拇指跟中指，是牢牢控制着这个镜子的，两个大旋钮跟小旋钮，可以保持纹丝不动。

记者：我觉得实际上，还是您练得多。

周平红:我每天下午的工作就是，就是内镜下的切除手术。

记者：每天下午都有多少例?

周平红:每天平均四到五台。

记者：有周六周日吗?

周平红:没有。

记者：有假日吗?

周平红:也没有假日。我们中国的病人多，病人数量多，病例数多，我也讲病人是我的老师。

记者：您觉得病人是您的老师。

周平红:对，我们好多取得的成绩，我们失败的经验教训，都是来源于病人的，没有病人也没有我这个医生。

2016年7月8日，第三届国际消化道肿瘤会议在希腊雅典召开。在这次会议上，作为国际顶级的消化内镜专家，周平红受邀进行了首场POEM手术的现场演示。

周平红:这是隧道开口,食管和胃的结合部,接下来我要切开肌肉。

KATSOGRIDAKIS:周教授是POEM领域，世界上最重要的医生。

PONCHON:非常神奇的人，是我们的榜样，他脑子里有很多点子，是内窥镜领域里伟大的发明家。

解说：由于技术在国际上领先，周平红首创的新的治疗贲门失弛缓症的内镜切除技术，被提议命名为“POEM ZHOU”。那么这位为世界内镜领域的“领军人物”，有着怎样传奇的经历呢？

周平红:当时1992年大学毕业，进行外科手术，不像现在这么忙，也不是每天都有手术，所以当时就想，我能不能多学一门技术。

大学毕业之后，周平红被分配到中山医院普外科，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内镜技术。

周平红:就让我对内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外科手术毕竟都是一些大的手术，对病人的创伤比较大，恢复也比较慢一点，所以我想现在能不能通过内镜下，进行外科手术，是不是能够通过使内镜变成另外一把外科手术刀，这是我当时整天所想的事情。

内镜治疗技术巨大的优势吸引着周平红，2001年，他远赴当时内镜技术水平领先的日本学习超声内镜技术。2006年，他再次赴日本学习内镜黏膜下剥离技术。

周平红:国内有10位医生，一起去日本学习这门技术，但这里面我可能是唯一的一位外科医生，回来以后想开展这样的工作，一方面，国内没有这样的器械，当时国内没有进口，国内还没有进口这些器械，今天你所看到的这些，剥离器械、剥离刀， 国内当时都没有。

记者：10年前，连这些器械都没有吗？

周平红:没有。后来我回来了以后，我想没有的话，我们可以想办

法。

记者：怎么办？

周平红:我们有一个针刀，当时我们叫我的工程师找了一个老虎钳过来，把这个刀头弯一弯，像一个钩子一样，我们叫钩刀，像镰刀一样，这个时候我们用这个自制的钩刀，镰刀，来进行动物实验，来进行内镜下的手术。

记者：那其他的呢？人家可是一整套的医疗设备，您只发明这一个刀，还不够吧？

周平红:当然后面我们有跟国内的其他的一些厂家，来一起研发一些其他的产品，配套的产品，就慢慢形成了一个系列化，逐步逐步走到现在。

记者：也就是说这项技术，在国内是个空白。

周平红:当时我们去学习的时候，完全空白。

之后，周平红和他的团队开始为患者做内镜黏膜下剥离手术，来治

疗他们胃肠道的早期肿瘤。但在当时，内镜黏膜下剥离手术还被认为是一个“禁区”：在薄弱的黏膜组织中剥离肿瘤，很容易导致组织穿孔，从而会引起并发症和感染。为了在国内推广这项新技术，2007年，周平红和他的团队在中国首次举办了中日内镜黏膜下剥离手术的高峰论坛。但在这次论坛上，周平红遭遇了一片反对之声。

周平红:会场有四百多人。当时我在内镜手术室，当我从内镜手术室走向会场的时候，我的同事打电话给我，他说周老师不得了了，会场造反了。

记者：会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是吗？

周平红:对，大家就是议论很多。

记者：议论什么？

周平红:就是议论不能像你们这样做，这样做的风险太大，将来可能会出大问题，全部都学你们的话，后来我就到会场，走到会场以后，我也是舌战群雄。

记者：您说服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周平红:这样一个早癌的，内镜下的剥离手术，在日本已经成熟了，已经超过我们10年的时间了，我们应该推广这样一个手术。

记者：但是您这些理由能够说服那么激烈情绪的人们吗？

周平红:通过一次是不可能的，当时我的日本老师，日本静冈癌症中心的小野医生，坐在我旁边，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他能感觉到会场的气氛。他就跟我讲， 周医生，不要紧，10年以前我在日本开展这样的工作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况。

面对质疑，周平红带领团队在实践操作中找到了一套有效避免穿孔的手术方法。一年之后，周平红又独创了“内镜黏膜下挖除术”和“内镜全层切除术”，这样的手术可以成功清除胃深部的早期肿瘤。

周平红:以前我们的消化内镜，全世界领域，都是日本医生称霸天下，但是当我第一次到印度参加国际会议的时候，我的两个印度医生，他第一次问我，您是不是日本人？

记者：您是不是日本人。

周平红:我说不是。我来自中国上海，我是中国人。这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内镜技术，已经得到了同行，国外同行的承认。

2012年，在德国举办的第十四届杜塞尔多夫国际内镜研讨会上，

周平红受邀上台做手术演示，这是中国医生第一次登上内镜手术的国际舞台上。

周平红:今天，谢谢你们邀请中国来参加互动交流，这是第一次，谢谢你们的邀请。

记者：成功了吗？

周平红:成功了。

记者：那些欧洲的医生们，怎么表达他们对于你的评价。

周平红:他们对我的手术，通常是三个字，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惊人的。

记者：听到他们，有着这么多经验的医生，这么说您的时候，什么感觉？

周平红:一方面也是比较自豪，另外一方面，我觉得我们中国的消化内镜，应该真正在世界上，有一个立足之地，也能够有得到人家承认的地方。

解说：虽然中国医生在内镜手术领域占有了一席之地，然而要想真正改变世界对于中国医生的看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之后在德国参加的另外一次国际会议上，周平红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周平红:一个18岁的女孩子，胃部上有三个肿瘤，当时我给她进行切除的过程当中，就发现这个瘤，非常非常深，当时我想要把这个瘤体进行切除，毕竟胃要穿孔。虽然我可以把这个穿孔，进行修补，但是德国医生跟我讲，暂停。不让我完成这样的手术。

记者：为什么？

周平红:他们担心穿孔，我是外科医生，所以我当时就跟这家医院的外科主任一起，给这位女孩子做了一台外科手术，这个女孩的胃被切掉一半。

记者：等于内镜手术，并没有进行下去。

周平红:对。切掉一半以后，我把这个标本铺开来，我讲，这可能是一个异位胰腺，是一个良性肿瘤，当时谁都不承认，全场没有人承认。

回国后，周平红收到了这次国际会议主席发来的邮件，邮件中讲，经过重新的检查确认，证实周平红关于异位胰腺的判断是正确的。

周平红: 因为当时从德国机场，回上海的路上，我跟我的同伴讲，这次来德国手术不成功，因为我们本来可以给她做一个内镜下的手术，保留这个小姑娘的胃，但是我给她做了一个外科手术，切除了一半胃，没有成功。

周平红:所以后来我在国际会议上，碰到大会主席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起这个小姑娘，现在只要吃一点点食物以后，她就感觉腹胀。

记者：等于影响了她的生活质量。

周平红:对。所以这也是让我感觉非常沮丧的，因为对于一个中国医生来讲，你要得到人家的认可，而且你开展的技术，以往我们都要学习，西方发达国家的技术，但是通过这么多年，应该讲，我们已经走在前列了。

记者：现在我们能说，您的内镜切除手术，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吗？

周平红:可以这么讲。我们讲，胃肠夹层肿瘤，黏膜下肿瘤的治疗，包括全层切除术，毫不谦虚地讲，领先欧美整整10年。

2013年，周平红代表中国大陆医生，首度入围内镜世界杯决赛。当年世界内镜组织协会主席赞赏“这支团队建立的内镜治疗新策略，世界领先！”2015年，周平红已从内镜世界杯的“选手”转型为“裁判”，为全球范围内的内镜后来者提供经验指导。

记者：您穿的唐装。

周平红:唐装。当时可以看到前面，有各个不同国家的裁判，所代表国家的国旗，下午一点半比赛，我一点一刻到会场，我一看，怎么没有中国的国旗？没有中国国旗，找不到。当时我向大会组委会提抗议，抗议他，回答我，没有就是没有。为什么没有。实际上他们大会主委会每年的这个旗帜，他也不换的，每年到时候拿出来挂一下，就行了。

记者：也就是说从来没有过中国人。

周平红:没有。后来我想这不行，我马上叫我的同伴，给我出去买一面国旗来，可是想还有15分钟，比赛就要开幕了，哪里去买？我的同伴比较聪明，他马上找了一个商务中心，一张A4纸打印出来的五星红旗。

记者：为什么在这有中国国旗，对于您来说那么重要？

周平红:我觉得这是中国医生，第一次担任内境世界杯的裁判，我们从选手到裁判，这是个质的飞跃，也意味着我们在这个领域里面，我们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记者：所以这个国旗就是一种标志。

周平红:对，必须。所以我当时一定要把这面国旗，展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