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头条：中医首次纳入WHO全球医学纲要，引发争议

全球医学纲要 也被称为国际疾病与相关健康问题统计分类（ICD），在全球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它对数千种疾病和诊断进行了分类，决定了100多个国家的诊疗过程。它会影响医生的诊断，影响保险公司确定保险覆盖范围，影响流行病学家开展相关研究，还会影响卫生官员对死亡率等统计数据的解读。

新纳入的中医传统医学的相关信息将写在第11版全球医学纲要第26章内，该章节主要阐释传统医学的分类体系，将于2022年在世卫组织成员国实施。

这项工作始于十几年前。2004年开始，时任世界卫生组织（WHO）马尼拉西太平洋办事处传统医学顾问Choi Seung-hoon带领亚洲国家的几十名代表，将数千年的中医知识整理成一个清晰完整的构架体系。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中国、日本、韩国等国家代表在无数次的会议中针锋相对，都认为本国版本的中医才是正统、应写入目录。最终这些代表逐步达成共识，提出了包括3106个术语的清单，然后对清单进行了英文翻译。《自然》称，这是扩大中医实践范围的重要一步。

Choi等人预计，将传统医学写入ICD或影响深远，将加速使目前正蓬勃发展的传统医学进一步扩大影响力，最终成为全球医疗保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东西方医学中心的Ryan Abbott认为，世卫组织关于中医的决策可以理解成是“是一种主流认可，将在全球范围内产生重大影响”。

然而，中医影响迅速扩大带来的影响仍充满争议。

中医和西医的理念之争

中国的医疗旅游热点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外国人购买中药。在海外，中国在过去三年里在20多个城市开设了中医中心，包括巴塞罗那、布达佩斯和迪拜，并增加了传统药物的销售。世卫组织一直积极支持传统药物，尤其是中药，以此作为实现其普及保健的长期目标的一步。WHO称，在一些国家，传统疗法比西药成本更低，更容易获得。

然而，许多受过西方训练的医生和生物医学科学家深感忧虑，他们认为中医实践不科学，没有临床试验的支持，有时也很危险：中国的药品监管机构每年收到超过23万份中药副作用的报告。

随着许多关于中药有效性和安全性的问题，一些专家想知道为什么世卫组织越来越多地支持这种做法。其中一位是德克萨斯州休斯顿贝勒医学院免疫学家，Donald Marcus名誉教授，也是一位著名的中医评论家。在他看来，在某个时候，每个人都会问，是什么让人们生病？

中医以气为理论基础，气是一种生命能量，它沿着经络流动，帮助身体保持健康。在针灸中，针头刺穿皮肤，进入经脉上数百个穴位中的任何一个，在这些穴位中，气流可以被重新引导以恢复健康。针灸或草药疗法也是通过平衡阴阳的力量来起作用的。

中医和受过西方训练的医生经常怀疑地互相对视。西方的惯例是寻找定义明确、经过检验的原因来解释疾病状态。它通常需要随机、对照的临床试验来提供药物有效的统计证据。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决定健康的因素是个人特有的，而从大群体中得出结论是困难的。他们说，药物通常是由十几种或更多的成分混合而成，其机制不能简化为单一因素。

两者的关系可能缓和。西方传统中的组织，如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已经创建了研究传统药物和实践的单位。中医越来越多地在临床试验中寻找疗效证明。他们经常谈到中医现代化和标准化的必要性。

世界各地中医正在积极准备

第26章工作旨在成为所有从业者用来帮助诊断疾病和评估可能原因的标准参考。例如，“消渴综合征”的特征是过度饥饿和排尿增加，解释为“消耗肺、脾或肾系统中的津液并在体内产生火和热的因素”。基于这些观察，医生可以想出如何治疗它们。这名患者可能被西方医生诊断为糖尿病患者，可能会被开出针灸、各种补药和艾灸的处方——医生在患者皮肤附近焚烧草药，菠菜茶、芹菜、大豆和其他“凉性”食品也将被推荐。

世界各地的中医正在为第26章做准备，该章将由世卫组织成员国在2022年实施。位于加州圣何塞的中医培训和研究机构五枝大学网站上的一篇文章写道，“ICD代码将首次包括诸如脾虚或肝气郁结等术语。”五枝大学与世卫组织合作在第26章中对诊断标准进行了实地试验。

中医反对者认为，没有生理证据表明存在气或经络，也没有证据表明中医有效。在随机对照临床试验中，只有少数病例证明中草药治疗有效。中药中出现的一个著名产品是青蒿素。该分子最初由屠呦呦在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分离，现在已成为治疗疟疾的有力药物，并于2015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但是科学家花费了数百万美元在其他中药和疗法的随机试验上，收效甚微。巴尔的摩马里兰大学医学院的研究人员进行了一项最全面的评估，调查了70项衡量传统药物有效性的系统评估，包括针灸。这些研究都不能得出可靠的结论，因为证据要么太稀少，要么质量太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位于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国家补充和综合健康中心得出结论：“对于大多数情况，没有足够严格的科学证据来了解中医方法是否适用于使用它们的情况”。

中国政府和世卫组织的强大支持

在回答本质上的问题时，世卫组织表示，其传统医药战略“为成员国和其他利益攸关方监管和整合安全和有质量保证的传统和补充医药产品、做法和从业人员提供指导”。它强调，该战略的目标是“通过酌情规范、研究传统医药产品、从业人员和实践并将其纳入卫生系统，促进安全有效地使用传统医药”。

当前的中国政府大力支持中医。2016年，国务院制定了一项国家战略，承诺到2020年普及中医实践，到2030年发展一个蓬勃发展的行业。该战略包括支持中医旅游，这将引导大量的人去中国的诊所。每年，成千上万的主要是俄罗斯游客涌向海南，通过中医寻求救助。政府计划到2020年建立15个类似海南的中医“示范区”。

中国的一带一路贸易倡议呼吁到2020年建立30个中心来提供中医医疗服务和教育，并扩大其影响。到2017年底，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匈牙利、哈萨克斯坦和马来西亚等国涌现了17个中心。

这些关系正在得到回报。2016年至2017年，出口到一带一路国家的中草药和其他相关产品的销售额猛增54 %，总额达到2.95亿美元。

世卫组织的支持适用于所有传统药物，但它与中国的关系变得特别密切，特别是在2006年至2017年掌管该组织的陈冯富珍任职期间。2016年11月，陈冯富珍在北京发表讲话，对中国在公共卫生方面的进步及其推广传统医学的计划表示赞赏。她说:“当出口到其他地方时，中国的产品有着独特的声望。”

陈冯富珍一直支持传统医药，特别是中药，并与中国密切合作以促进这一愿景。2014年，世卫组织发布了一项十年战略，旨在将传统药物纳入现代医疗保健，以实现全民医保。该文件呼吁会员国发展传统医药保健设施，确保保险公司和报销系统考虑支持传统医药，并促进这方面的教育。

同年，陈冯富珍写了一本由北京中医药大学和香港浸会大学赞助的科学副刊的简介。传统药物“经常被视为更容易获得、更廉价、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因此也可以成为帮助实现全民健康覆盖的工具”。在2016年新加坡的一次演讲中，她表示，中医在预防或延缓心脏病方面表现出色，因为它“开创了健康均衡饮食、锻炼、草药疗法和减轻日常压力的方法等干预措施”。

西医反对方的声音

但是，许多西方医生和科学家怀疑草药和中药或其他传统药物的各种其他成分在目前的使用中有很大的作用。他们承认中药可能会产生有用的分子(毕竟，许多西药来自植物)，但担心中药可能会取代已证明有效的药物，或者有潜在的危险。

纽约石溪大学癌症研究人员Arthur Grollman发表了一篇文章，展示了马兜铃酸这种许多中药的一种成分是如何导致肾衰竭和癌症的。他认为世卫组织的文件应该更加关注含有这种化学物质的补救措施的风险，这种化学物质仍然被广泛使用。

对一些科学家来说，世界卫生组织对中医的信奉令人困惑。“我认为世卫组织致力于循证医学，”英国牛津大学的统计学家和流行病学家Richard Peto说。

许多医生和研究人员也发现世界卫生组织关于传统医学的声明很难解析。世卫组织的各种文件呼吁整合“传统医学，证明质量、安全和有效”。但是该机构没有说明哪些传统药物和诊断方法被证实。世卫组织驻北京办事处的代表Wu Linlin告诉《自然》杂志，“世卫组织不认可特定的传统和补充医学程序或疗法”。

但是这与世界卫生组织在其他领域的行动形成鲜明对比。该机构就使用什么疫苗和药物以及避免吃什么食物向成员国提供具体建议。然而，对于传统药物，细节大多被忽略了。世卫组织网站上有一些警告，并指出马兜铃酸是一种致癌物质。但Marcus说，随着对整合传统医学的反复强调，信息是清楚的。他认为，世卫组织明确表示这些是安全有效的药物。

世界卫生组织决定纳入中医药，即使是对这种做法的批评者也表示，第26章可以起到建设性的作用。Peto说，第26章可以帮助研究人员收集关于不良反应和人们接受的传统治疗的数据。“但是如果目的是认可这些东西，那是不合适的，”他说。

对于那些致力于西医的人来说，传统疗法的持续传播令人担忧。中医越来越多地谈论用传统的替代品取代已证明有效的西药，因为传统替代品具有成本优势。Grollman认为ICD - 11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全球医疗保健支出的70 %是根据ICD信息报销或分配的。现在中医将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他们想要的是让它听起来正式，并得到保险公司的认可。因为它的成本相对较低，保险公司会接受它。”Grollman说。

许多其他人同意世卫组织的决定将有助于中医的传播。Ryan Abbott说，ICD - 11的加入对于保险公司来说是“医疗保健提供者说这是合法药物的有力工具”，他也接受过中医培训，是洛杉矶加州大学东西方医学中心的教员。他说，世界卫生组织在中医药方面的行动“是一种主流接受，将在全世界产生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