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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万房补 100万年薪,挖走的是“人家的命根”

  800万元房补,100万元年薪。这是华东政法大学在2017年高层次人才招聘公告中,给学科领军人才开出的该校“史上最高”待遇。


  “双一流”大幕开启,历数各地高校人才引进计划,“挖”人才的决心可谓不惜血本,其中尤以“资金实力雄厚的东部理工类高校”为最。华北水利水电大学给引进的首席科学家提供3000万元科研启动经费,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给院士500万元年薪,天津工业大学给院士500万元住房补贴……人才招聘引进工作“席卷”全国,有人将之称为新一轮的“挖人大战”和“双一流”的“速成法”,而这其中,中西部和东北地区高校成为人才被挖的“重灾区”。



  “东部各高校,请对中西部高校的人才手下留情。”在近日召开的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计划工作推进会上,教育部部长陈宝生疾呼:“挖走这些人才,就是在掘人家的命根。”而此前,教育部已发文要求,坚持正确导向,促进高校高层次人才合理有序流动,并明确提出,“不鼓励东部高校从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引进人才”。



    教育部部长陈宝生就高校人才竞争回答光明日报融媒体记者提问


  那么,“挖人大战”会给高校,尤其是中西部高校带来怎样的冲击?应当如何看待高校人才流动现象?又当如何构建合理有序的人才流动机制?

中西部人才流失加剧


  最近,一所南方高校以150万元年薪来引进华中师范大学的人才,还附加住房补贴、科研经费等“激励条款”。华中师大党委书记马敏告诉记者:“如果一位人才被好几个学校看中,他们还会竞争‘挖人’,争相抬价。”


  “2017年危机感更强了,极不稳定,极不安定。”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才办公室主任庄世宏对人才流失也有着切肤之痛。去年以来,地处陕西的西北农林曾有几个人才要走的苗头,最后虽然挽留住了,但这使庄世宏感受到了严峻的形势。


  不久前,教育部、财政部等联合印发了《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实施办法(暂行)》,提出坚持扶优扶需扶特扶新,明确建设高校将实行总量控制、开放竞争、动态调整。


  “‘双一流’的核心是人才竞争,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高层次人才流失的压力会进一步加剧。”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院长陈鹏表示。


  不仅东部名校云集的富集作用对人才有很强的吸引力,而且“高水平的同事、高质量的学生、灵敏的学术信息等也是学者流动过程中比较关注的内容,这些显然也对东部高校有利。”北京理工大学教育学院刘进博士分析指出。


  “中西部高校教师比东部的流动意向高8%~9%。”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由由2014年开展的高校教师流动意向研究结果显示。


  正是凭借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难以比拟的区位优势,再加上优越的科研平台、学术氛围、薪酬待遇、自然环境和生活保障,东部一些高校得以频频将一些学术尖子、教学骨干挖走。


  事实上,高校人才“孔雀东南飞”的现象由来已久。



  早在12年前,时任西北师范大学校长的王利民就表示:“在过去10年,兰州大学流失的高水平人才,完全可以再办一所同样水平的大学。”对此,时任兰州大学校长的李发伸说,曾经有一所著名大学的人事处处长到兰大考察时明确告诉他,“我们这次就是来选人的”。


  此外,西北农林2000年至2003年间共调出125人,连当时仅有的1名“长江学者”也离开了;新疆医科大学2004至2014年10年间共流失197人;华中师范大学近5年来已被挖走各层次人才40余人,包括“杰青”等高层次人才……


  “早就见怪不怪了。”中部某高校原党委书记告诉记者,“我每次来北京开会,都会和那些挖走我们人才的学校领导开玩笑,‘你再这么挖我们的人才,我就和你绝交’。”


  据了解,我国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以来,出现过两次较大规模的学术人才流动。一次是大众化初期,高等教育迅速扩张导致教师需求增大,教师流动以规模与数量为主,并在2002年前后达到顶峰;另一次是大众化中后期,高等教育竞争日趋激烈,高校对优质师资的竞争成为关键目标,教师流动以质量与声望为主,并一直持续至今。


  与此同时,高层次人才短缺也是中西部地区长期存在的突出问题。据湖南工业大学副教授刘方成统计,截至2016年2月,西部各省份拥有中国工程院院士共60人,仅占全国总数507人的11.8%,差距非常明显。


  这也就意味着,我国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同时面临着高端人才匮乏和流失的双重窘境。


“头衔”是引进重点



  “全国高校都在竞争影响力,试问哪所高校会押宝在嗷嗷待哺的年轻人身上?”一位青年教师坦言。


  “中西部学术人才流失,当前主要指代的是‘明星学者’、学科带头人的流失。”刘进分析指出。


  记者梳理各高校的人才引进办法后也发现,各类“人才计划”的入选者是高校竞相引进的重点人选,包括:


以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为主的杰出科学家;“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简称“千人计划”)、“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计划”(简称“特支计划”)、“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等高层次领军人才;“青年千人计划”、“特支计划”青年拔尖人才、“杰出青年基金”、青年“长江学者”等青年杰出人才;地方性人才振兴计划入选者,如山东“泰山学者”、湖北“楚天学者”、陕西“三秦学者”等等。


  高校之所以热衷于按“头衔”引进人才,缘于各类“人才计划”的入选人数已成衡量大学、学科实力的重要指标,并在高校排名、学科评估、项目申报、经费划拨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与此相应,高校会依据人才层级的不同,在科研经费、住房补贴、平台搭建、团队组建、薪酬待遇等方面提供不菲的引进条件。尤其是北京、上海、广东、浙江等高房价地区,动辄几百万的安家费或百余平的住房,以及解决子女教育、配偶工作等问题,几乎成人才引进的“标配”


  重金引才的背后,是各地对“双一流”建设的“大手笔”投资支持。据中国青年报统计,在已出台建设方案的23个省市中,经费保障粗略计算在400亿元左右。其中,北京预计投入100亿元,推进高校高精尖创新中心建设;广东3年计划投入超百亿元,支持大学建设;河南出台《优势特色学科建设工程实施方案》,砸31亿元打造“一流学科”;山东将在“十三五”筹集50亿元支持“双一流”建设。


  一位被引进上海的年轻学者直言,高校这是通过“短平快”的人才政策,“多快好省地建设‘双一流’”。


  对这种按“头衔”引进的方式,陈鹏认为:“过度偏重对学历、职称、学术成果的考察,混淆了‘高层次人才’和‘高水平人才’的概念,缺乏个性化遴选条件,造成优势学科与弱势学科之间发展的不平衡。”


  近日,爱思唯尔发布的一份“2016年中国高被引学者榜单”再次刷爆网络。不少人担心,进入榜单的这1776名学者或将成为新一轮“精准挖人”的目标。


  “大学里急需两种人才:一是大家都在抢的学术大师,一是潜力无限的年轻学者。前者可以出高价购买,后者则只能自己培育——这点全世界都一样。目前国内各大学都倾向于‘选才’而非‘育才’,我认为这是一个偏颇。”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不止一次公开表达过这个观点。



人才流动是把双刃剑


  “我当然希望引进到更好的人才,但如果我的人被挖走了,我也很难过。”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部主任赵蓉晖直言心中的矛盾,“人才流动是把双刃剑。”


  首先,适度的高校人才流动可以带动思想、研究、资源和成果的交流,斩断学术近亲繁殖的路径,促进学术创新和发展繁荣。“因为挖人的学校要把平台做好、声誉维护好、条件保障好,才能吸引人才;有被挖可能的学校也要想尽办法把人留住。”赵蓉晖说。


  从国际比较来看,一项基于27所高校教师的调查显示,我国大学教师平均流动率明显低于发达国家和主要发展中国家。


  然而,在我国相对不高的流动性背后,却隐含着流动集中、恶性挖人、急功近利等问题。


  比如,广东某高校将西北某高校的骨干“连锅端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校负责人告诉记者,“最后都引起公愤了”。


  “高层次人才培养成本极高,一旦流失则成本付诸东流,这会导致西部高校人才培养积极性不高。”刘进表示。


  教育部副部长沈晓明也公开指出,这种现象不仅对西部高校不公平,而且把人才价格和办学成本越炒越高,“使一部分高校教师队伍军心涣散,长期下去不利于高校教师队伍建设”。


  学术有团队和地区的因素,“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些高校花高价聘来的教师,并没有创新的学术成果。在记者近期开展的网络调查中,一位北京某高校的人事工作者留言说,该校“引进的人才在海内外各个高校兼职,就是空中飞人,一年都没在岗位连续工作半个月,对国家学科发展没有起到积极作用,负面影响巨大”。


  现在,随着“双一流”的推进,高校对人才争夺逐渐白热化,部分人才为获取个人利益,频繁跳槽不同单位。上海某高校引进的一位专家,在个人补贴和启动经费到位、学校投资5000万元建立起软件平台后不久,就又受聘到另一所高校任职,以获得高额的安家费和启动经费。


  对此,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所长方精云表示:“引进人才的非正常跳槽,不仅没有发挥在科学研究方面应有的作用,而且严重扰乱了正常的科研和教学秩序,对学生和年轻学者产生了恶劣影响,更造成了科研经费和国家资源的严重浪费。


  更进一步来看,高等教育在国家或区域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是国家区域安全与边疆稳定的稳压器,经济社会发展的动力源,多元文化交流的平台。


  陈鹏担忧:“如果听任高校人才‘孔雀东南飞’,中西部、东北地区高校就会面临空前的危机。这不仅是教育问题,更是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它涉及国家中西部发展战略和东北地区振兴计划的实现。”

构建科学的流动秩序


  “高校之间不得片面依赖高薪酬高待遇竞价抢挖人才,不得简单以‘学术头衔’‘人才头衔’确定薪酬待遇、配置学术资源。”教育部在1月25日发布的《关于坚持正确导向促进高校高层次人才合理有序流动的通知》中,已提出一系列明确要求。



  “高校要尽量做高层次人才流动的加法,而不是局限于国内的‘内部厮杀’。”刘进建议,未来,中国学术人才流动的格局要面向全球视野。东部高校主要面向北美、欧洲和东亚学术市场,这些国家学术人才培养渐趋饱和,恰是吸引人才的绝佳时机;西部高校则可以重点考虑从“一带一路”沿线引进人才。


  陈鹏认为,合理有序的人才流动机制,首先要承认人才流动的合理性,还要强调政府在人才流动中的责任与担当。“高校人才流动既要考虑国家的发展战略,又要顾及市场的需求。既不能按照计划经济人事管理模式,将人才终身绑定,也不可完全按照市场规则,无视高等学校公共职能和责任担当。


  “仅仅靠劝说、靠号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方精云认为,要建立合理的薪酬指导体系,确立相对规范的待遇标准,探索同一地区同类型人才薪酬最高限额制度。


  马敏建议,“建立高层次人才流动补偿机制,引进国内高层次人才的高校要根据市场规律给予高层次人才外流的高校一定的经济补偿。”


  也有不少专家学者在接受采访时指出,虽然高校要事业留人、感情留人、待遇留人三管齐下,但其中事业平台还是最重要的,“西部也要反思,自己如何搭建独一无二的平台吸引高端人才”。


  陈宝生明确要求中西部高校“有所为有所不为”,聚焦重点和优势,加快形成办学特色优势,并对传统学科专业进行更新升级,集中建设好优势特色学科专业群,构建与本校办学定位和办学特色相匹配的学科专业体系。


  记者了解到,自2013年《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计划》实施以来,中西部高校师资队伍水平、人才培养质量、科研服务能力和学校管理水平已得到显著提升。广西大学、新疆大学等高校引领本地区实现了“两院”院士、“长江学者”“杰青”“千人计划”等领军人才零的突破。


  而刘进课题组2016年的研究成果也认为,中西部学术人才流动的“拐点”已经出现:即西部向东部的大范围学术人才流动很少再发生,反而东部由于学术竞争加剧,且实行了“非升即走”的人事制度改革,出现“反哺”西部的情况。


  2017最新发布的《大数据视角下的中国科研人员状况系列研究报告》也显示,2006年至2016年间我国高级科研人才在地域上的分布呈现日益均衡发展趋势。


  “双一流”建设除建设一流大学外,也不拘一格发展地方特色高水平的研究平台,从这个层面来看,由由认为:“这是相关专业的高质量人才向中西部、东北地区流动的一个很好契机。”


  “十三五”期间,高招增量、长江学者、经费投入都将向中西部倾斜,如何引才与育才并举,既需要中西部和东北地区高校探索创新人才政策、提升综合管理水平,更需要国家层面统筹协调,不断优化我国高等教育结构,实现共同发展、共同提高、共同进步。

   


内容来源:《光明日报》3月20日、央视新闻

本期编辑:张永群、周梦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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