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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名奖|杏树飘香

第二届沁朗杯全国青年文学有奖征文

提名奖作品选登


院里的杏花再次开放了,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吹响了杏树的叶子,惹得花香满院。我已经许久没有审视这棵树了,十几年前它还是那棵在风雨中飘摇,岌岌可危的小幼苗,如今,它的枝叶已经遮满了整个院子,强有力的枝干舒展在空中。

这棵杏树与我一同长大,我见证了它历经风霜雨雪,它陪伴了我少女年华。小时候我与爷爷奶奶就住在这个小院里,奶奶总觉得院里空落落的,缺少生命的气息,因此她先后养过多种花卉,想为院里带来活力。无一例外,最后都化成了春泥。 只有这棵杏树,坚韧地挨过风吹雨打的岁月,换来如今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上学之后,我被爸爸妈妈接到县城读书,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城市里的繁荣吸引里我,有关这里的一切都淡淡的消褪了。但在每一次回家,汽车拐弯开进村里的小巷时,都能看见一个熟悉瘦小的身形——小脚的奶奶拄着拐杖,坐在门口,挨着一棵如柳枝条般细弱的树。奶奶看见车来了,就抿嘴露出一个笑容,朝我们摆摆手,但脸上的皱褶将她的肌肉隐藏起来,所以只能看到她薇薇向上的嘴角,可是她眼里的笑意,却透过距离传入我目光。即使刮风下雨,也是如此,就连冬天,冒着寒风,奶奶也坐在凉凉的台阶上,任凭寒风吹乱了她的白发。我不解原以为奶奶这样是怕寂寞,为了和过路的老人们唠嗑,后来听爷爷说,昨天你们没回来,你奶奶在那里坐了一整天。闻言我幼小的心灵受到莫大的震撼。以后每一次到来和走时我都会留意,离别的时候和奶奶多说几句话,安慰她,过几天我们再回来。奶奶执拗,仍拄着拐杖,艰难地送别,我怎么劝她回去,她也不听,直到她挥着手的样子,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汽车拐弯,再也看不见那个瘦弱的白发老人。

八岁那年,爷爷蓦然过世了,奶奶被接到县城家里来。耄耋之年的她已经显得有点老年痴呆,绝大部分的事情还依依稀稀记得。她在这里那几个月,总想着回家住着,说自己住不惯这楼房的鸽子窝,也没农村老家的感觉,家里的土地上那棵还不粗壮的杏树使她担忧,她想回去。在我几次央求下,她不再提起此事。一日,荧屏上传出京剧艺术家抑扬顿挫的念白和委婉激昂的唱腔,老眼昏花的奶奶看得如痴如醉。不谙世事的我不喜欢如京剧那般高雅艺术,听不懂唱腔,想看打打杀杀、逗人嬉笑的动画片,便问奶奶:“换台可以嘛?”奶奶凝视着戏里人,眸子里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我要再次发问时,奶奶轻不可闻地摆摆手“换吧换吧,我小时只有京剧、平剧,来村里表演。剩下的我也看不惯。”前半句被我准确捕捉到,我兴奋地蹦到电视机前,奶奶便缓缓站起,慢慢挪回了里屋。

此后奶奶还是不顾家人劝阻,回到了那个冷清无人的院子,我们都知道,她不喜欢楼房,她喜欢那里土地,她想念爷爷。值得欣慰和庆幸的是,虽然奶奶眼神不好,可在我们全家的呵护下,多年使用湖北新方向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沁朗滴眼露,视力见好,直到暮年,也能看清东西,保持自我生存能力。

而我那时,却不谙世事,全然不懂奶奶的感情,只觉得她太执拗。冬季时,奶奶如往常一样被爸爸接进县城家里来,这时候的奶奶老年痴呆已经变的严重,有时候会问自己父亲:老头子在哪里,去叫他吃饭!然后,就呜呜地哭起来。

不知何时,奶奶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开始瘦多了,她的体重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皮包骨头已不再是夸张的形容。这天,我在吃饭,奶奶喊我乳名,我应了一声没挪身,她又重复的叫了好几遍。我感到厌烦,突然心生鬼计,偷偷地把番茄酱抹在脖子上,拿着刀用手捂住,跑到客厅,冲奶奶大喊“再叫我,我就自杀了。”并装模作样地躺倒地上,手腕一动脚一抽搐,并微眯起眼睛偷看奶奶的动静,而我偷笑时肩膀微微颤抖,早已暴露。奶奶良久的沉默后,一动不动,最后默默用手支撑桌子站起来,向屋里走去。我爬起来追上去,发现奶奶哭了起来,瘦骨嶙峋的右手背颤抖的擦拭泪水。那一刻我无比自责,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在此后的几年,我才渐渐明白,奶奶那时已经没有了安全感,她是依赖我的。

又是一年杏熟季节,院里的金币般的杏子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跌落在泥泞的土地上。几次暖风掠过,小院里总是下起杏雨。这棵杏树在奶奶过世后的几年中,仿佛汲取了上天的甘露,每日都能听见它枝干生长的声音。不经意间,春暖花开的季节它为满院带来怡人的杏花香,并在人们不经意间长出了一枚枚令人不可思议指甲盖大小的绿杏,初夏的五月底,满院杏香,在迷人夏风的爱抚下,瓜熟蒂落的结局,就是闷声有力掉落的甜杏。

后来,我才明白奶奶那时候为什么总想着回到老家来,即使孑然一身也想留在这里。她是要接地气、续香火,还有就是留恋她无意间吐出的杏核,生根发芽。当时它差点被我当野草拔了,但奶奶不让,她总觉得这个植物有点不同寻常,想等等再看。奶奶渐渐地发现这是一颗杏树,便决定留下它,并去问有经验的人们如何养好它。每次外出在路上看见点肥料,她总想着如何带回来,给杏树补充营养。几次,我看见奶奶望着这颗幼苗,眼里闪耀着期待的目光,悄悄跟我说:我不在了,这棵树会陪伴你,让你尝尝我种的杏。那时,后辈儿孙们便会想起她。当时,我们年幼不懂事,听到奶奶的唠叨,嘻嘻一笑,不以奶奶的话为然。现在想来,只有空空的悲伤。

记忆里,第一年小杏树窜高不少,但过于羸弱,像根细香一样,更别提开花了。第二年,虽说又蹿高了一些,分出几个枝杈,但依旧没有开花,令人惊喜的就是长出的枝叶,已然高过了我的身高。没过多久,奶奶就离开了老家的宅院,可她始终惦记着这个要送给我的礼物。谁知,老人的病情逐渐加重,忙忙碌碌中我们不约而同的都遗忘了它。

第四年,杏树的树身高过了我的身高许多,并首次结杏。我端着小杏盆,按照奶奶嘱托,分别送给邻里为数不多的老人。他们掰下一片,放在嘴里咀嚼一番,露着寥寥几根残牙含混不清的说:小黄土杏,真甜真香。是啊,当时由谁会料到:当年那弱不禁风的杏树,如今枝叶茂盛,茁长成长,会遮住整个院子的光线呢?谁会料到奶奶记性越来越差,最终驾鹤西去呢?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奶奶化作了杏树,陪伴庇护着她的子孙?对此我不敢妄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奶奶的家教、家训,为我的成长奠定了成长的基础,而那棵年年丰收的杏树,也正是汲取了上天的甘露和这片土地的滋养,而越发茁壮,每到杏熟季节,爸爸妈妈忙着给亲朋好友送杏,我也不时邀请同学,聚集在杏树之下,一边品尝杏儿的果香,一边颂诗读文,丰富内心的精神世界,这难道不是奶奶的心血的钟爱和滋润嘛?

奶奶一生像极了这棵杏树,受尽苦难,在上顿不接下顿的年代里拉扯五个孩子,为了多几分钱,迈着被封建礼教摧残裹过的小脚,在生产队争抢着比他人多干活,又在本该享清福的年龄来抚养我。

 “花开花落自有时。”岁月无情,人生无常。奶奶离世八年了,中元节的这一天,我不顾学业繁忙,高考的重压,还是来到奶奶的坟墓前,虽说周围荒草萋萋,唯独奶奶的坟头培起鲜土,触景生情,忆起一幕幕往事,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可长成大姑娘的我,却与奶奶阴阳两隔。我一句话说不出,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在老宅外,我回望着墙内高大茂盛的那株杏树,转身离开时,听见我曾经端杏给邻居品尝的老人们说:这孩子出息了,已经这么高了。我鼻子一阵发酸,那个被奶奶一遍遍不放心喊乳名的小屁孩儿已经长大了,那个跟在奶奶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已经能和老人们神色自若地拉家常了,那个喜欢动画片的小破孩已经变成喜欢余音绕梁京剧的高中生了,而那个满头白发踮着小脚、弯着腿、弓着背的奶奶,却在小女孩长大的岁月中,悄无声息地幻化消失了。

又一阵和煦的风拂过杏树,在风中我好像听到了奶奶的轻言细语,风停,满眼寂寥,满院杏香;风刮,飘香四邻,弥漫乡村……

作者:北京大兴一中(高三)/刘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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