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毒、药不分,毒泛指各种药物的总称,认为凡治病之药皆为毒药,以“以毒拔毒,以毒攻毒”为用药理念,《周礼·天官·冢宰》谓“医师掌医之政令,聚毒药以供医事”,这里的“毒药”是药物的总称。随着对中药应用和理论的发展,人们认为“毒”即指药物的偏性或性能,如《灵枢·论痛》“肠胃之厚薄坚脆亦不等,其于毒药何如”中的“毒”即是指药物的偏性;《广雅·释诂》云“凡辛苦之药,味必厚烈而不适口,故谓之毒药”,这里的“毒”指辛苦厚味之物。
有毒中药之药性峻猛强烈,力挽沉疴,运用得当,每获奇效。鉴于有毒中药愈来愈广泛地用于临床,而中药毒性反应屡有发生,探索和掌握“减毒”方法,才能明其利而用之,知其弊而制之,安全用药并发挥其独特疗效。
半夏作为传统中药,在我国古代就已应用于临床,具有止咳化痰、镇吐、镇痛、抗肿瘤等多种药理作用,被誉为化痰、止呕要药。然早在《神农本草经》中生品被列为下品,历代本草亦都记载其有毒,且被列入中药28种剧毒药品之一,其味辛辣、麻舌而刺喉,具有“戟人咽喉”的刺激性,能刺激声带粘膜,引起发炎水肿甚至失音,刺激消化道粘膜而引起呕吐或腹泻,刺激咽喉导致失音等副作用,因此,诸医皆畏其毒,而不敢用其生品,使得生半夏的运用受到限制。
半夏集毒效于一身,减毒增效是其临床应用之首务,本文以半夏为例从炮制、配伍、煎煮三个方面进行探讨中药减毒的方法。
一、炮制
诸家本草皆谓半夏“有毒”,《本草经集注》称“令滑尽,不尔戟人咽喉。”《本草经读》:“激刺之力甚猛,故为有毒之品,多服者必有喉痛之患。”其毒的内涵概言之有二:一指半夏辛燥性烈之偏性,二指其毒性较大,使用不当可致中毒甚或死亡。故半夏内服均用炮制品,《医学源流论》:“凡物气厚力大者,无有不偏,偏则有利必有害,欲取其利而去其害,则用法以制之,则药性之偏者醇矣。”《中国药典》收载了半夏4种炮制品,即生半夏、清半夏、姜半夏、法半夏。
研究表明制半夏不表现出任何毒性,证实半夏炮制可降低或消除半夏的毒性。许多学者认为半夏麻辣毒性与草酸钙针晶含量密切相关,刺入细胞中的草酸钙针晶可引起细胞明显肿胀,实验中不同半夏炮制品中草酸钙针晶平均含量为生半夏>法半夏>清半夏>姜半夏,各炮制品的刺激性为生半夏>法半夏>清半夏>姜半夏。
传统中医理论中有“半蒌贝蔹芨攻乌”之说,乌头和半夏本身都是有毒中药,乌头中有毒成分主要为双酯型生物碱毒性,无论对于生川乌还是制川乌,在其与生半夏共煎后的双酯型生物碱含量都明显高于单煎液的,而其与法半夏的共煎液中的双酯型生物碱含量则明显降低甚至检测不到,这表示川乌与半夏是否可以共用与半夏的种类和炮制方法存在密切的联系。
炮制去毒主要有干热、蒸、水制、辅料、净制等,这些方法可以单独运用,也可以几种方法联合运用。如薪蛇去头,朱砂水飞,甘遂去外皮用硫磺熏蒸后晒干再醋炒等,均可去毒。炮制可降低或消除有毒副作用成分的含量以解毒,如朱砂水飞以减游离汞;炮制可破坏和改变中药有毒成分结构而解毒,如斑蝥碱处理炮制可使斑蝥素转变成斑蝥酸钠而抗癌活性不变,毒性降低;炮制加入特定辅料以解毒,如甘遂醋制以解毒;炮制破坏酶类,防止酶解产生大量有毒成分而解毒,如苦杏仁炒可以破坏苦杏仁酶,以免酶解苦杏仁苷迅速产生大量氢氰酸而中毒。
炮制有毒药物时一定要注意去毒与存效并重,不可偏废,并且根据药物的性质和毒性表现,选用恰当的炮制方法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否则顾此失彼,可能造成毒去效失,甚至效失毒存的结果,达不到炮制的目的。
二、配伍
中医用药有两大特点:一是炮制入药、二是复方配伍。
配伍是中医遣方用药的特色优势,中药通过配伍组成复方,用药有利有弊,用方有利无弊,配伍的根本目的,不外增效与减毒,《神农本草经》将各种药物的应用及配伍关系归纳为“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杀者,有相畏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凡此七情,合和视之”,并谓“当用相须、相使者良;勿用相恶、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不尔,勿合用也”,其中“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论述成为中药配伍减毒的主要依据,药物的“七情”中的“相畏”、“相杀”配伍,即运用一种药物以减轻或消除另一种药物的毒性或副作用,或者相反相成。以乌头类药材为例,已有实验表明,附子配伍甘草,附子配伍干姜,附子配伍人参,川乌配伍白芍的减毒增效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且部分作用机制已明;临床上还有许多中药与川乌、附子配伍后可达到减毒的作用。另外,多味功用相近药物同时配伍运用,既发挥了协同作用,又因量轻和作用方向的不同而减轻毒副作用,如十枣汤之甘遂、大戟、芫花。
有毒药物通过与其他药物配伍运用,可以缓和药物的偏性,降低其毒性。方剂的基本结构中,佐制药就是针对方中药物的毒性和峻烈之性而设的。历代医家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对半夏的配伍减毒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通过以甘缓毒、以润制燥、以寒制热、相杀制毒等配伍,可减半夏之毒。
以甘缓毒:甘味药具有缓急、缓和的作用,可调和药性,缓急解毒。半夏温燥行散,配伍甘润之品如甘草、蜂蜜等,可收和药缓急制毒之效。《本草正》:“甘草味至甘,得中和之性,有调补之功,故毒药得之解其毒”,半夏得甘草可缓其性,解其毒。《本草备要》谓蜂蜜“甘缓可以去急……和百药,与甘草同功。”半夏因其刚燥辛散,反复使用而不加调护也易成耗散之品,对虚弱性疾病又有伤津耗气之忧,配伍甘补扶弱之品如人参、黄芪、甘草等,可调正固本以制其毒。方如《金匮要略》干姜半夏人参丸,半夏本有下胎之害,但却用之治妊娠呕吐,因配伍人参,一方面可以补益中气,另一方面又可监制半夏,正如陈修园谓:“半夏得人参,不唯不碍胎,且能固胎。”
以润制燥:半夏性温燥行散,易伤人津液耗人正气。凡阴虚燥咳、津伤口渴、出血证及燥痰者列为禁服之品。《本草经疏》云:“古人立三禁,谓血家、渴家、汗家也。故凡一切吐血、衄血、咯血……阴虚盗汗、内热烦躁出汗诸证,皆所当禁者也。”但若适当配伍甘凉滋润之品,以柔克刚,使邪去而正不伤,且又兼顾虚损之体,可突破此限制,如《症因脉治》二母二陈汤,方由知母、贝母、半夏、白茯苓、陈皮、甘草组成,主治外感燥痰证,知母、贝母为凉润之品,凉去其热,热去则燥消大半,二者又均可滋阴生津,半夏、陈皮其辛行之性又可助津液之布疏,所谓辛以行之,辛以润之,治疗燥痰证既可去滋腻,又可防伤阴之弊,而若半夏与大量滋阴药相配,非但不会耗伤阴津,反可以其辛性布散津液。
以寒制热:半夏辛温行散,易伤阴动液,配以寒凉降泄之品,寒凉以制燥烈之偏,可达减毒之效。如《伤寒论》半夏泻心汤,以黄连配半夏,一寒一热,一升一降,相反相成既制半夏之性,又有辛开苦降、消痞满之功。《慎斋医书》曰:“以寒热监制者,是用之而又畏之也。”如生地黄和半夏配伍,地黄性寒,又可养阴生津,半夏的温燥易伤津液之性可以得其抑制,而其辛行祛痰之功得以保留。
相杀制毒: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生姜、干姜即为相恶相反者解半夏毒之良药。《本草经集注》:“半夏有毒,用之必须生姜,此是取其所畏,以相制耳。”后世更是创造出了用生姜炮制的姜半夏,亦可视为生姜半夏的配伍。《丹溪心法附余》中评论二陈汤云:“此方半夏豁痰燥湿,橘红消痰利气又如……可谓体用兼赅,标本两尽之药也。今人但见半夏性燥,便以他药代之,殊失立方之旨。若果血虚燥症,用姜汁制用何妨。”目前使用半夏的组方中,大多用姜配之,或用生姜,或用干姜,或以姜汁糊丸,其目的在于既制半夏的毒性,又能增强半夏化痰蠲饮,和胃降逆之功,现代药理实验和临床经验均发现半夏配伍生姜可以降低生半夏的毒性。因此,可以认为通过配伍可以有效地减轻半夏的毒性。
通过合理配伍,能够减毒增效,这种配伍方法主要来源于临床实践的不断总结与创新,在临证半夏配伍应用时,减毒规律可分而述之,但往往合而用之,灵活驾驭半夏这一中药,使之能发挥其恰当之效。
三、煎煮
中药大多以汤剂入药,煎煮可使药物的毒性成分发生变化,如乌头的毒性成分乌头碱,可在先煎久煎中破坏;大黄的煎煮时间过长的话,结合型蒽醌转变成游离型蒽醌,导致泻下作用减弱;含毒蛋白的中药,如相思豆、苍耳子、蓖麻子等,蛋白质遇热变性,煎煮可被破坏掉,故煎煮也是中药减毒不容忽视的环节。《本经疏证》云:“(泽漆)先煎久煎,使其力缓厚。”仲景在泽漆汤中用之,以东流水五斗煎至五升,其意即在降低其强烈的刺激性。用辅料煎煮药物也是常用的减毒手段,仲景常以蜜煎乌头、甘遂即是制缓其毒性。
半夏有毒成分难溶于水,其刺激作用可通过煎煮而除去,故生半夏入煎剂无毒。取生半夏30g或50g,加水400mL,煎煮20~30min,滤液后再加水煎煮共得汤液400mL,分2次内服,并无丝毫麻舌、戟咽之感和其他不适反应。实验研究则表明低剂量生半夏水煎液对小鼠的肝脏和肾脏没有明显影响,大剂量的生半夏水煎液对小鼠体细胞可能有一定毒性,但对此尚需结合临床实际用量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
半夏为治湿痰之要药,临床广泛用于痰湿诸证,其毒性是客观存在的,但又是相对的,也是可控的,其毒性与治疗效果,往往会因为不同的使用方法(炮制、配伍、煎煮等)而显现不同的变化。除上述诸因素外,中药的品种、产地、用药部位、采收时间、贮藏条件、服药时间、用量、给药途径等对毒性也有一定影响。中药治疗效果与毒副作用,在一定条件下可相互转化,若过量或不合理应用,非但不能治愈疾患,反可伤害人体;若能合理应用,则客观之毒性亦可称为却病疗疾之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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